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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11-25 15:05:5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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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刘庆邦,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,一级作家,北京市政协委员,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。著有长篇小说《红煤》《断层》《远方诗意》《平原上的歌谣》等五部,中短篇小说集、散文集《走窑汉》《梅妞放羊》《遍地白花》《响器》等二十余种。短篇小说《鞋》获 1997 至 2000 年度第二届鲁迅文学奖。中篇小说《神木》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。根据其小说《神木》改编的电影《盲井》获第 53 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。曾获北京市首届德艺双馨奖。

曹卫兵作品:《红高粱》曹卫兵作品:《红高粱》

  别误会,这个题目说的不是我自己。虽然我也喜欢喝一点儿酒,喝了酒飘飘欲仙,颇感享受,但还没夸张到为酒而生、为酒而活的程度。我说的是高粱,而且是川地泸州区域的高粱。

  我对高粱并不陌生。在农村老家当农民时,我种过高粱,锄过高粱。高粱成熟后,我打过高粱叶子,用钎刀钎过高粱穗子,还用一种特制的镢头铲子连根砍过高粱秆子。每个人从小都做过藏猫猫的游戏,都有藏身的愿望。可我们那里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,地平线上的东西一览无余,人们常常无处躲,无处藏。到了夏末秋初,遍地的高粱长起来就好了,平地起屏障,人们总算有了赖以藏身的地方。一个黑衣男人,或一个红衣女子,正在高粱夹岸似的田间小路上走,转眼就不见了。怎么,难道他们施了隐身之术?不不不,他们一定是身子随便一拐,钻进密林一样的高粱地里去了。这时的高粱地又被称为青纱帐,他们定是钻到“帐子”里去了。

  当然了,我自己也曾在高粱地里躲藏过,穿行过,唱过歌曲,流过眼泪,留下了一些难忘的记忆。有的高粱秆子上不结高粱穗子,被说成是哑巴秆。我把哑巴秆折断,当甘蔗吃。也许正是因为哑巴秆上不结穗子,它的糖分都长到秆子里去了,吃起来一嚼一股甜水,似乎连牙齿都变成了甜的。听我母亲讲过,在大饥荒年代,由于青黄不接,人们等不及高粱完全成熟,就开始吃。高粱的成熟是至上而下逐粒逐层地实现。高粱成熟的标志是发红,嵌在高粱壳内只露出一半的高粱颗粒,由青变白,由白再变红,等到整个高粱穗头变成一个红脸关公的样子,这棵高粱才算彻底成熟了。母亲说的吃高粱的办法,是把高粱秆子扳得倾斜着,用剪刀把高粱穗子顶部先红的尖子剪下来,脱下高粱的颗粒,放进石头碓窑里砸碎,下到锅里熬成稀饭喝。我喝过用几乎还是水仁儿的高粱砸成的糊糊打成的稀饭,只能喝一个水饱儿,很快就饿了。我还吃过用高粱面做成贴饼子,和高粱面掺和别的面粉擀成的面条,吃起来都有些硬,有些涩,口感不是很好。还有,不管用高粱做成什么样的饭,都带有红色。

  我的意思是说,我们那里种高粱为的是吃,为的是挡饥,从来舍不得把高粱酿成酒喝。我们老家的人也会酿酒,但酿酒的原料主要是红薯干,甚至是发霉变质的红薯干。用这样的红薯干酿出的酒我尝过,沾舌一股苦味,堪称苦酒。从老家走出来后,我走南上北,遍尝全国各地的好酒,才知道了酒与酒之间的区别。我多次喝过泸州老窖,知道泸州和老窖的紧密联系,泸州因老窖而闻名于世,成为四季充溢着酒香的酒城。我还知道,有着悠久历史的泸州老窖主要是用本地所产的红高粱酿成的。去泸州如果仅仅是看酒厂,看酿酒的工艺过程,我不一定感兴趣。

  因为之前我已经看过不少酒厂了,得知酒的酿造过程几乎是一样的。听组织我们去泸州的《十月》杂志社的朋友说,此次去泸州的活动主题是“泸州老窖高粱红了”,首先让大家到地里看成熟的红高粱。这样的安排大概唤起了我的高粱情结,我说好,我去!

  2018 年 8 月 3 日上午,这是到达泸州的第二天,我们就来到了位于泸州郊区的永兴村高粱种植基地。站在乡村公路放眼望去,大面积的高粱已经红了,红云一样向天边涌去,像是映红了天际。世界上不管什么东西,就怕形成集体,构成规模,起了阵势。鸟多了,会遮天蔽日。万马奔腾,会排山倒海。大水合流,会摧枯拉朽,一泻千里。如果单看一棵红高粱,虽说也很好看,但不能让人眼界大开,给人以震撼般的力量。而无数棵红高粱集合起来呢,它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心灵冲击就大了,那磅礴般的壮观不能不让人感叹!

  下了乡村公路,沿着田间小路往下走,我们就走进了高粱地。地边的一些高粱穗子已经被收去,高粱秆子也被砍倒,一顺头像箔一样平铺在地上。天刚下过小雨,地里湿漉漉的。我们踩着铺在地上的高粱秆子往地里走,可以避免刚下地就粘一脚泥。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,活动主办方考虑事情何其周密。踩在雨水淋过的高粱秆子上,我闻到了高粱秆子散发的甜丝丝的气息。我还闻到了高粱秆子下面泥土的气息。褐色的泥土是肥沃的,它散发的气息不是甜的,像是有一点腥。但我知道,泥土里所包含的味道极其丰富,可以说无所不包,你想要什么味道,泥土都可以为你提供。你种甜瓜,土地提供的是甜味;你种苦瓜,土地提供的是苦味;你种辣椒,从土地里汲取的是辣味;你种臭枳蛋子,从土地里汲取的就是酸味。我还知道,土地里包含有各种各样的颜色,世界上有多少种花朵,土地里就有多少种花朵的颜色。粮食也是,世界上不管有多少种颜色的粮食,都是深厚而神奇的土地赋予的。每年收进仓里的粮食多为黄色、白色、黑色、绿色等,而高粱却是红色。真的,除了高粱是红色的,我一时想不起还有哪些粮食是红色的。

  我拿起一把永兴村的村民事先为我们准备好的镰刀,试着割下了几穗高粱。高粱紫红的穗头呈垂散状,拿在手里沉甸甸的,颇有一些分量。我还试着把并在一起的高粱穗子在一口木制方斗子的横箅子上摔打,摔得颗粒饱满的高粱欢呼雀跃,纷纷落在斗子里。把高粱摔干净,我抬眼再看站立着的高粱,见一棵高粱仿佛在对我笑,夸我摔得还可以,像干过农活儿的样子。我见那棵高粱满脸通红,像是喝酒喝高了。这个情景让我想起著名画家石鲁所画的一幅画,他画的是一大片高粱。他画高粱画得极有特色,我一见就把整个画面牢牢记在心里。

国宝窖池国宝窖池

  多少年过去了,只要一见到高粱,我就会联想起石鲁先生所作的高粱画。之所以说他的画特色独具,让人过目不忘,是因为他不仅把高粱穗子画成了红色,连高粱秆子和高粱叶子全都画成了红色,高粱从上到下,从根到梢儿,红得彻头彻尾。咦,这是什么画法?高粱的秆子和叶子不是绿的嘛,他怎么全给画成了红色呢,这真实吗?这符合“现实”的逻辑吗?这样的画虽然给了我艺术的享受,也给了我心灵的冲击,但我对画家这样画一直不是很理解。

  在泸州的永兴村看红高粱期间,见此红高粱,想彼红高粱,我想是突然有了觉悟,终于对石鲁先生的高粱画有所理解。在石鲁先生的想象里,高粱身上是有血液的,同时高粱的血管里也有酒在流淌。血液是红色的,而酒和血液一结合,高粱不热血奔涌才怪,不满身通红才怪,不激情燃烧才怪! 画家的画法是拟人化和人格化的画法,表面上画的是高粱,其实画的是他自己。他在画中注入了自己的血液,是自己的灵魂在高粱身上附体。试想,如果画家把高粱的秆子和叶子都画成绿色,那就没什么新鲜的,那只能是写实,而不是虚构;只能是客观,而不是主观;只能是照搬,而不是艺术。好比同样是看红高粱,如果只看到了高粱的食用功能,看不到高粱的酒用功能,观点就没有得到升华,等于没有看到高粱的酒性、精神性和艺术性。

  我们看高粱,不存在看不到高粱酒性的问题。因为在看到高粱之前,我们的思维就已经得到了提示,知道了高粱和酒的联系,特别是知道了高粱和泸州老窖之间天然、紧密的联系。所以我们在看到红高粱的时候,就是同时看到了酒。在我的幻觉里,高粱本身就是一个酒的载体,或者说高粱穗子就是一尊盛满酒浆的红色的酒杯。高粱已经把“酒杯”高高举起,仿佛在说:我在此等你很久了,来,我的朋友,让我们共同干杯!一阵风吹来,满地的高粱叶子哗哗作响。这像是掌声,像是欢呼声,又像是在盛大无比的酒宴上,万千高粱在和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共同干杯。

  当然了,我们知道高粱里面蕴含的有酒,并不等于高粱本身就是酒。在泸州期间,我吃到了多种由本地的高粱加工成的食品,包括用新高粱米做成的沙拉,都挺好吃的。反正比我们老家的高粱食品好吃得多。一方水土长一方庄稼,据介绍,泸州地区的高粱叫糯红高粱,做出的食品比较软,比较黏,含糖量比较高。可是,不管吃哪种高粱食品,我都没有从中吃到一点儿酒味。这表明,酒味是在高粱中潜伏着,没有被提炼出来的。我个人认为,酒才是泸州糯红高粱的核心价值所在,做成任何食品,都是小打小闹,不能真正地体现泸州高粱的价值。这就回到本文的题目要表达的意思了,泸州老窖,还有国窖1573,都是用泸州的糯红高粱酿成的,离开了泸州的糯红高粱,就不可能酿出具有独特风味的泸州老窖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泸州糯红高粱的本质就是为酒而生,高粱变成了酒,才算完成了它的使命。

  红高粱变成酒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说得痛苦一点,高粱变酒的过程也是历经磨难的过程,它至少要渡过碾压、掩埋、发烧、蒸煮、窖藏等多道难关,最终才能变成酒。

  泸州老窖的窖藏也叫洞藏,洞藏一藏就是几年,几十年,说来也很有意思,也值得做一篇文章。关于洞藏的文章,就留给一同前往的别的作家朋友去做吧。

  *《十月·浓香风雅》栏目由泸州老窖股份有限公司友情支持

  稿件来源:十月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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